13. 十二 才华是双刃剑
——读《报孙会宗书》
《报孙会宗书》的作者叫杨恽，他的名字不显于史，只要一提到他，就会先他的姥爷，就是大大有名的史圣司马迁先生。于是许多人都这篇《报孙会宗书》笔犀利，颇似其外祖的《报任安书》。但《报任安书》表明了司马迁的风骨和节操，让他史彪青史。可这篇同样才华横溢的《报孙会宗书》却更象一把双刃剑，一边刺伤了关心他的朋友，另一边却要了作者的命。所以这篇章的主要地位不是在学史，而是在祸史。
杨恽曾经是朝中重臣，家庭显赦。但他却恃才傲物，为人尖酸刻薄，还爱向领导打报告。后来他和汉宣帝的另一位红人互相攻击，把汉宣帝惹烦了，各打五十大板全部免官贬为庶人。可杨大才子并没有消极沉沦，每天做生意赚钱，然后喝酒唱歌，高调享受着幸福生活。这时他的好朋友孙会宗劝他要低调做人，不要太张扬了。这本来是一番好心，可杨恽不但不领情，就写了这篇《报孙会宗书》作为回信。这封信中充满了牢骚和怪话，还用一首诗描述了自己喜欢的田园生活，对好人孙会宗也极尽挖苦嘲讽之能事。
汉五凤四年，发生了一次日食，有人上告，这日食准是杨恽每天不干正事招来。汉宣帝就派人抄了杨恽的家，结果搜出了这封信。汉宣帝览而大怒，竟治以“大逆无道”，斩之，妻子徙酒泉。其实，真正把杨恽送入地狱的不是他的牢骚和颓废，而他卖弄才华写的那首诗。
那首诗写道：田彼南山，芜秽不治。种一顷豆，落而为萁。人生行乐耳，须富贵何时。诗经里至少用三处用南山来比喻帝王，所以在《诗经》盛行的那个时代，南山是国家元首的专用比喻。而杨恽不知错搭了哪根神经，却写了句“田彼南山，荒秽不治”，真是给那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政敌们留下了太大的把柄。治他个大逆不道，真是冤也不冤，因为这个杯具是他一手造成的。当初他要写西山北山或东山都没有这么大的麻烦啊。
杨恽事件，一向被认为是我国“诗祸”的起源。杨恽给我的感触主要有两点：一是有才华也不要看别人，常言山外青山楼外楼，能人背后有能人。杨恽以为自己读过几本书就可以拐弯抹角地骂人，没有想到被更有才的人抓住了辫子。二是不要随便写讽刺诗，如果实在忍不住想写，一定要找准讽刺的对象，自己的顶头上司和好朋友一定不能恶毒讽刺的，否则只会众叛亲离。
杨惲报孙会宗书（《西汉》）
惲既失爵位家居，治产业，起室宅，以财自娱。岁馀，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，知略士也，与惲书，谏戒之。为言大臣废退，当阖门惶惧，为可怜之意；不当治产业，通宾客，有称誉。惲宰相子，少显朝廷，一朝晻昧，语言见废，内怀不服。报会宗书曰：
“惲材朽行秽，质无所底，幸赖先人馀业，得备宿卫。遭遇时变，以获爵位，终非其任，卒与祸会。足下哀其愚蒙，赐书教督以所不及，殷勤甚厚。然窃恨足下不深惟其终始，而猥随俗之毁誉也。言鄙陋之愚心，若逆指而过；默而息乎，恐违孔氏“各言尔志”之义。故敢略陈其愚，唯君子察焉。
“惲家方隆盛时，乘朱轮者十人，位在列卿，爵为通侯，总领从官，与闻政事。曾不能以此时有所建明，以宣德化，又不能与群僚同心并力，陪辅朝廷之遗忘，已负窃位素餐之责久矣。怀禄贪势，不能自退，遭遇变故，横被口语，身幽北阙，妻子满狱。当此之时，自以夷灭不足以塞责，岂意得全首领，复奉先人之丘墓乎？伏惟圣主之恩不可胜量。君子游道，乐以忘忧；人全躯，以忘罪。窃自思念，过已大矣，行已亏矣，长为农夫以没世矣。是故身率妻子，戮力耕桑，灌园治产，以给公上。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。
“夫人情所不能止者，圣人弗禁，故君父至尊亲，送其终也，有时而既。臣之得罪已三年矣。田家作苦，岁时伏腊，烹羊炰羔，斗酒自劳。家本秦也，能为秦声，妇赵女也，雅善鼓瑟，奴婢歌者数人。酒后耳热，仰天拊缶，而呼乌乌。其诗曰：‘田彼南山，芜秽不治，种一顷豆，落而为萁。人生行乐耳，须富贵何时！’是日也，拂衣而喜，奋褎低昂，顿足起舞，诚淫荒无度，不知其不可也。惲幸有馀禄，方籴贱贩贵，逐什一之利。此贾竖之事，污辱之处，惲亲行之。下流之人，众毁所归，不寒而栗。虽雅知惲者，犹随风而靡，尚何称誉之有？董生不云乎：‘明明求仁义，常恐不能化民者，卿大夫之意也；明明求财利，尚恐困乏者，庶人之事也。’故道不同，不相为谋。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责仆哉？
“夫西河魏土，侯所兴。有段干木、田子方之遗风，漂然皆有节概，知去就之分。顷者，足下离旧土，临安定，安定山谷之间，昆戎旧壤，子弟贪鄙，岂习俗之移人哉？於今乃睹子之志矣！方当盛汉之隆，愿勉旃，毋多谈！”
本章已完成！